後浪—澳門全藝社十一週年90後會員作品展
前言
澳門全藝社於去年慶祝了十週年,今年來到第十一年,是一個新週期的開始,草木逢春,枝葉沾露。作為一個藝術家組織團體,全藝社的創立是為了推動澳門的藝術創作,讓藝術家有展現的機會與平台。而在過去十一年的過程中,我們看到本地藝術家越趨年輕化;並有雛鳳清聲之勢。於是我們特意邀請了六位出生於90後的藝術家會員參與是次的週年展覽,旨在向外界展示這一班全藝社最年輕的藝術家生力軍之作品。
這六位90後的藝術家年齡介乎24至27歲之間,已過二十弱冠;正值奔三十而立的黃金時期,這階段的藝術創作是關鍵的,在實驗與實踐的角力下,年輕的藝術家正在為自己的創作方向與藝術事業打下影響深遠的基礎。
參展藝術家包括了李植安、陳安琦、梁臻、梁子毛、張可和蘇俊傑。他們六位的背景各異,不一定都出生於澳門,但都以澳門作為他們創作的基地。
其中最年輕的一位藝術家李植安來自廣東,2013年移居澳門,於2017年畢業於澳門理工學院藝術高等學校學士學位,主修雕塑。李植安正在建立的視覺藝術語言建基於他所看到的「世界」,這個世界凋零、虛幻,他想捉住什麼,卻又不甘心於盲目的執著。他把所看到的形象透過抽象的筆觸進行凈化,於在學時所創作的《擬生系列》,畫面簡潔有力讓人印象深刻。但他的目的卻並非只為了「簡化」,而是從中過濾成新的形狀與空間。是次展覽展出了他畢業時製作的雕塑,這些奇形怪狀的物件,就是他從傳統的象徵形象中提煉出來的藝術表達。加上他的兩幅最新畫作《神路》與《色達》,我們看到,在拿捏了抽象手法的訓練後,李植安開始正式地創造他醉心的神話般的世界。畫作《神路》畫的是位於北京的「明十三陵」,這條明朝帝王通往靈界的路,於李植安來說也是通往他的靈性追尋的路。在作畫期間,他又畫了另一幅較抽象的畫:《色達》。李植安說他雖曾去過西藏,但卻從來沒有到過著名的位於四川甘孜的色達「五明藏傳佛學院」,作畫時他只是單純的想把內心的情緒表達出來,就在完成之際,他發現原來畫的就是「色達」。《色達》是藝術家對自我的暗示,他既不甘於明十三陵的現實場景的束縛,也不甘於色達畫作過程中的純粹情感的發洩,他蠢蠢欲動,游走於具象與抽象之間,是靈性的召喚,讓他最終踏上了屬於自己的路。
陳安琦出生於香港,2015年畢業於澳門理工學院藝術高等學校學士學位,主修陶藝,現於台北教育大學修讀藝術與造型設計碩士學位。陳安琦是次展出三件陶瓷作品,以高跟鞋為創作之主題元素。陳安琦從創作初期就對高跟鞋情有獨鍾,之前於澳門創作了一系列手捏成型的高跟鞋陶瓷作品,現階段捨棄了高跟鞋的既有外觀,從實體轉化成符號,以石膏模具翻模高跟鞋的造型,再重新拼合成各種形狀,包括牙骨形的捕獸器,或人體的不同部位,包括了盤骨與脊椎。這過程正正展現了陳安琦於個人藝術路上的蛻變。作為女性,她想問,高跟鞋到底是一種美化的工具還是一種詛咒?它的美終究是建基於它帶來的痛楚,這種矛盾引發了創作初期的疑問,然後她透過對藝術與造型的研究,把製造矛盾的實體內化成藝術創作的一部分,也是她自己的一部分。她用高跟鞋造型製作的捕獸器、盤骨和脊椎是如此的絲絲入扣。流行文化中理所當然的物件,被她透過象徵符號的抽離從痛苦中釋放出來,但她捉住了其扭曲的核心,轉化成表裡相稱的藝術品。
梁臻出生於澳門,2016年畢業於四川美術學院雕塑藝術學士學位,2017畢業於英國 University for the Creative Arts藝術碩士學位。梁臻的藝術探索透過雕塑、繪畫、裝置和行為展開,於四川美院時期他的作品主要圍繞塑像所引伸的含義和可讀性,是次展覽的其中一件雕塑作品《命》,正是他畢業時期所創作的,被割開了的豬頭連腦部的內臟都被藝術家刻畫出來,並塑造成聖像金身一樣讓人崇拜的偶像,這時候的梁臻已經開始質疑並嘗試顛覆「意義」的本質。到了英國,他更徹底地要打破既有的形式,打碎物料(如磚塊)並重組造型。如今,他另外展出了最新的兩張肖像畫作,繪畫方式利用了油畫吸油的原理,從反光和油層的縫隙中勉強能辨認出畫中的內容。這種對影像「能見度」的試驗,恰恰與當下社會的影像「即食文化」背道而馳。年輕藝術家的顛覆本性從中可見一斑。
梁子毛於2003年從廣東移居澳門,自幼對畫畫有與生俱來的才華,從電視節目中學習國畫的技法,後來移居澳門,受到西方藝術的衝擊,他挪用意大利畫家郎世寧畫中的中西畫元素,於澳門理工視覺藝術系油畫學士畢業時期開始了《景世泰寧》之藍金系列。梁子毛對於中西方藝術之融合深感興趣,他對藝術的願景不只是個人,而是從自身的處境投射到一個地方的文化與身分認同的思考當中。藍金系列的藍色憂鬱與金色的紙醉金迷,就是來自他對澳門的反思。然後郎世寧把西方美學結合到中國國畫上的作法,被他挪用到如今一種「假國畫」的語境之中,是對所謂「中西融合」的一種隱性的諷刺。而後,這種諷刺在他於技法的成熟基礎上更進一步,是次展出的《交子計劃》(交子:中國最早的紙幣),直指最近國際貨幣基金會的預測,指2020年,澳門人均GDP將晉升為全球首位。於是梁子毛直接製作了沒有市值的放大硬幣和黑金信用卡,以Pop Art中把流行文化重複放大的手法,來諷刺當今社會的價值觀。正如他所創作的藍金系列,他在質問,利用模仿、挪用、複製這些手法「創作」出來的藝術品,能經得起所謂「市場」的考驗嗎?他作品所呈現的精美度是如此誘人,是點石成金?還是「認真你就輸了」?他的黑色幽默,讓人會心一笑。
張可2009年於四川美術學院油畫系學士畢業,於2014年中央美術學院實驗藝術學院碩士畢業,師從徐冰先生。2016年於全藝社舉辦了她首次的個人展覽。是次展覽張可延續之前的中世紀手工書的裝幀排版風格,並採用灰色彩繪法(Grisaille)來作畫。過去三年,她一直以情色題材為創作主題,混合剪貼與繪畫技法,製造充滿了愉悅與挑逗的畫面,是年輕女性藝術家向父權社會的一種自我解放與抵抗。是次展覽新作的主題,一改之前活潑調侃的作風,用深沉的古典素描Grisaille技法,來描述諾貝爾文學獎作家Jose Saramago的兩部關於人性罪惡的小說《失明症漫記》。張可的作品《眼睛作為一種隱喻》描述了小說故事中人性的猙獰,人體的碎片鋪滿畫面主體和邊框。從畫幅和形制上的拓展;色調的改變;到主題內容從人性性慾到人性「無明」的更深刻的探索與表達,我們看到一位女性藝術家的率性與成熟。張可願意涉獵的主題從來不是輕鬆的,她要探索的是圖像所引伸的道德與人性的底線,她對世事的敏感度讓她直覺地拿捏到問題的本質,然後她用自己所鍾愛的視覺語言娓娓道來。她的作品是她投射進去的情感,越發扣人心絃,細膩而深遠。
蘇俊傑生於澳門,與其餘幾位參展藝術家不同的地方,是他從來沒有入讀正式的藝術學府。他的人生波折重重,小時候就喜愛畫畫的他曾遭遇挫折,甚至一度放棄自己。然後又機緣巧合地遇上了本地的藝術老師黃家龍與蔡國傑,讓他重新接觸藝術,並重新執起了畫筆與顏料,把自己全然投入進去。過程有點像Jackson Pollock一樣,透過物料的屬性,展開了極具生命力的探索。他單純地喜歡顏料與水互溶的過程,先是讓物料主導,後來加入潑灑技法,然後嘗試控制造型。他的藝術沒有太多象徵意義,也不需要什麼理論說明,只有藝術家與物料之間純粹的結合。藝術本來就是生命的體現,蘇俊傑於學術之外的藝術實驗,是真誠和勇敢的。他專心致志,用顏料與畫面共舞,表現出來的或山或水,是他心靈的景緻。
都說90後的這一代人,將是大力張揚個性的一代。綜觀是次展覽六位年輕藝術家的作品,的確如是。他們透過藝術的可塑性來實驗並創作屬於自我的語言,成果甚為可觀。作為策展人,筆者覺得「可塑性」已然不足以形容他們當下的狀態,而是「可塑」能量的顯現。藝術創作的魅力,正是意念與情感的醞釀透過塑造的形象所引發出來的釋放,像風一樣的能量能掀起巨浪。長江的後浪推著前浪,我們拭目以待,見證新一代的藝術火花正式展開。
郭恬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