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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身份」—新移民藝術家專題展系列之二:「奈何未歸者? - 梁子毛個人作品展」

 

梁子毛於澳門全藝社的個展是作為「城市.身份」——新移民藝術家專題系列展的一部分。「新移民」意味著對於本地的外部視野:或者說,昭示了該社會場域裡某種內鑲的異質性。在此間(澳門)地域認同本就是複合多義,塊莖、遊牧(後現代狀態)本身即是標配常態的情境下,子毛將 1. 圖像的語境移植 2. 解釋的歧義性在特定說話情境中的合理性 3. 錯位認同感的合宜等,定為了自身的創作命題。他尤重使用顛倒的薩義德(Said)學說(註)。在子毛那裏,「他者」既以對抗的姿態妥協,又以主動迎奉的方式突出著自己的差異,並且在這一過程中逐漸豐滿,成了新的自主力量——「審美」面具下,新的言語聲。連帶著,子毛的工作室也佈置成了一個異質空間。


 
子毛,是個有故事的人,故事促成創作,在這個每日無新事的人間世,故事又是「不求與古人同而不能不同,不求與古人異而不能不異」。我們不妨將子毛與古德作一番對比列傳:


 
子毛用圖像來夾議帶敘的第一個動機是渴望融入消費社會主流價值觀時的兩難:一是他渴望與漸行愈遠的朋友相契,卻接受不了泛資本化社會帶來的人格異化,二是奢想保持獨立的價值觀。很久以前曾有過一個列奧.施特勞斯(Leo Strauss),寫過關於斯賓諾莎(Spinoza)的個人修養筆記。斯賓諾莎的書寫,總是價值懸擱、悖解共容、迂回修正;為了在自身真理觀的一貫性,和融合社會主流價值觀的必要性,兩者之間找一個平衡點,每每竭力反復、試圖準確把握多元解釋在一個系統裏共存的可能性,且保留有趣的偏見的片語位置。相應的子毛故事,是一段為金錶表面畫裝飾的經歷,促成了名為《鯤》《鵬》的畫作。在《鯤》中,他對金錶所具社會體面性的認同,是他可以發言的入場券,而畫面內容也採用了當下社會喜聞樂見的因素(代表吉祥的觀賞魚,代表消費生活氣息的罐頭,代表神秘景象的荷魯斯眼),形式語言也採用了當代藝術行內喜見的手法(錯位、拼貼,是架上繪畫卻超越規則的四框,標記為「made in macau」的批判)。然後悲愴地起名為《鯤》——不堪被辱的風發意氣。這件作品一再重複溫和的批評,採用既反對又認同的張力心境,從而使保留的複義解析維度不再不合宜。觀者就能富有判斷力地,自能從子毛作品中自由提取自己需要的觀想。


 
而子毛的心中實在憂悶,遂制長屏畫作《摩訶婆羅多》,以「逍遙」來代替「拯救」之用。六朝的士族發現(發明)了對風景的審美。風景是一種平衡機制,作為混亂社會空間的對立面 / 心理補償,最為文人所青睞。阮籍有《詠懷》八十二首,每首在避世的風景中蹦出猙獰、乖戾的意象,而這諸種類似畫作中內的可怖物事,又總在高來高去、乾乾淨淨的純抒情 / 純描寫中,被拖回單純的「田園之憂鬱」。就像畫中那座山上躁動的極光和扭曲的常青樹。因此,故作平靜中,並不刻意掩飾動蕩嘈雜;對世情關懷的晦暗心跡,總滲透到山水的優遊中。


 
最後不由想像一個場景:子毛無端歡喜,不覺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而手機在側,卻杳無音訊。圖像愈發不擅言辭之用,終於只留下時情所化的心境意象。他既供奉著自刻的佛像,又虔敬地接修復聖像的工作。古時有個病人叫維摩詰,他學問太大,逞辯像得了失心瘋,眾羅漢大德皆莫能接之。終於去探維摩。於是他不再造精深的理論,只依具體的情景感受,如藝術家式的感性,來發啟方便法門,再也無需說清楚、也再說不清楚什麼事情。後來他作為居士的所說所講,卻像尊者一樣上升到了「經」的地位。作為超越直傳的大乘者,他既默許自己被視為有來路的轉世者,也可以和受眾一樣,只是普通居士,卻在主持佛法。


 
而我們呢,我們都沉浸在滿天花雨的幸福中,忘了歸路。

 


 
策展人
雷徠

 

(註:薩義德批判作為趣味誤植的非歐主義,原是批判 1.西方文化主流觀看他者文化時的偏見 2.發達資本主義晚期為自己發明的內部他者 3.不付代價的目光消費品/獵奇景觀 4.自身辯證對立面的投射 5.自我疏離/逃避的介體)